近日,由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的小说《远山淡影》改编的同名电影释放首支预告片,在社交网络引发关注。据悉,这部电影入围了第78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
小说《远山淡影》是石黑一雄技惊文坛的首部长篇作品。从这里开始,《浮世画家》《长日将尽》《无可慰藉》等作品陆续出版,石黑一雄向读者展示了他的文学魅力,而“英籍日裔”作家这一身份,也增加了读者对其创作的好奇心。
电影《远山淡影》剧照
重点不在于真相如何
2017年,英籍日裔作家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距离他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远山淡影》已经过去35年。
1982年,《远山淡影》与读者见面。在《石黑一雄访谈录》收录的一篇文章中,石黑一雄解读了这部小说的故事和创作。
“故事讲述的是日本妇女悦子,人到中年背井离乡来到英国,生活中曾经经历巨大的痛楚。这种痛楚与她移居西方有关,也和移民经历对她女儿的影响有关,她的女儿后来选择自杀。悦子转弯抹角地说了一通,但将其留作空白,转而讲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她回忆起了过去,谈起了多年前她曾经认识的一个人。”石黑一雄如是介绍。
石黑一雄在书中使用了大片的留白,由读者自己去辨识不同故事之间的关联和它们之于一个人真实一面的可靠性。“这本书整体的叙事手法就是人们最终如何通过别人的故事叙述自己无法直面的遭遇。我尝试深入探讨那种语言,即人们如何利用语言自我欺骗和自我防御。”石黑一雄解释。
这样的留白某种意义上也成为电影改编的空间。前不久,由《远山淡影》改编的同名电影释放首支预告片。据悉,这部电影入围了第78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充满悬疑节奏的背景音乐和快速切换的人物镜头,建立人们对“真相”的期待。无论是在小说还是电影中,主人公悦子讲述的到底是自己的故事还是他人的故事,佐知子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还是子虚乌有,当读者或者观众试图从自己的立场去解答这些疑惑的时候,就已经走入了石黑一雄的虚构世界里。
“我们可以假设真正的悦子在过去有点更接近四十多岁的悦子口中那个胆小如鼠的女人,而不是佐知子的形象。说到底,那是她的一家之言,是她自己如何离开日本的情感经历,虽然她并没有告诉你真相究竟如何。但是我对铁板钉钉的事实没什么兴趣,这部小说的重点不在于此,而在于情感的起伏。”石黑一雄说。他的这段解读,或许会帮助人们重新理解《远山淡影》这个故事,不必对其中的真相有什么执念,只要跟上作者在其中布置的节奏,便已经实现与作者之间的共鸣。
发表《远山淡影》的时候,石黑一雄已经从日本移居英国多年。1954年,石黑一雄出生于日本长崎,他在5岁那年跟随全家来到英国。“我在英格兰南部长大,就读于典型的英国学校。在肯特大学,我学习哲学和英语;在东英吉利大学,我读了创意写作的硕士课程。”尽管他接受的是典型的英式教育,但是他郑重其事踏入文坛的首部长篇小说讲述的却是一个与故国日本有关的故事。
更值得关注的是,一个创作于1982年的故事,如今被搬上银幕,那它会以怎样的面貌出现在2025年的观众面前?
第一次遇到可靠的叙事者
在《石黑一雄访谈录》收录的文章中,石黑一雄一次次谈论从日本到英国的生活切换,谈论不同时期不同作品的创作,特别是其中的日本元素。可是正如他所言,他随全家从日本移居到英国,并不意味着就与日本切断了联系。
“我来到英国时是个非常幸福的小孩,但是当然了,我总是一直想着日本,想着这个我离开了的国度,并且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回到日本。所以我的成长阶段,一直到我的青少年时期,我都会在自己的脑海里思索和构建另一个世界。父母会告诉我关于日本的事情,我会收到关于日本的书籍,并且我还有关于日本的回忆。所以我的整个成长阶段——正因为我身处的环境,我在我的脑海里建造起了一个虚构的世界,一个充斥着想象、回忆和猜测的混合体。”在1990年的一篇访谈录中,石黑一雄如是说。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有些人会丢失原有标签,寻找新的身份。
有意思的是,在1990年的这篇访谈中,采访者与石黑一雄谈到了技术将带来无限可能,飞机、传真机和电脑,让一切即将发生。二三十年之间,世界已经因为技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远远超乎彼时人们的想象。2021年春天,石黑一雄的长篇作品《克拉拉与太阳》被译介到中国。在这本书里,克拉拉是一个专为陪伴儿童而设计的太阳能人工智能机器人,具有极高的观察、推理与共情能力。她坐在商店展示橱窗里,注视着街头路人以及前来浏览橱窗的孩子们的一举一动,终于有一天,她被挑走了,正式进入人类的生活。在这部小说里,石黑一雄探讨了在人工智能时代“究竟什么是爱”的问题。
《克拉拉与太阳》与《远山淡影》的故事发生于不同的时代、创作于不同的时代,但是读者依然会找到诸多熟悉的感觉,比如小说的人称叙事、关于回忆的整理与呈现等,但不同于以往,这次的讲述者是一个机器人,她不会欺骗。
正如《克拉拉与太阳》的译者宋佥在小说的《译后记》中所言:“我们知道,机器人是不会说谎的,更何况克拉拉是一个专为陪伴人类而设计的机器人,具有极高的观察、推理与共情能力,还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同时,在回首往事的过程中,克拉拉始终怀着一个纯粹利他的动机,那就是反复拷问自己,她所作出的那个抉择,是否真的最有利于她全心全意陪伴着的少女乔西。因此,我们可以确信,克拉拉的记忆是完全真实、可靠且诚实的——这与过去石黑笔下那些活在内心迷雾中的主人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第一次,我们在石黑的作品中遇到了以为可靠的叙述者。”
写作的那一面一直没变
《远山淡影》之后,石黑一雄陆续发表了《浮世画家》《长日将尽》《无可慰藉》《我辈孤雏》《莫失莫忘》《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被掩埋的巨人》《克拉拉与太阳》等作品,并获得了包括诺贝尔文学奖和英国布克奖在内的诸多重要文学奖项。而在《远山淡影》的这次电影改编之前,他的另外两部畅销作品《长日将尽》和《莫失莫忘》已经被翻拍成电影。据悉,在这次《远山淡影》的改编中,石黑一雄担任了电影执行制片人。
石黑一雄是一位一直与影视走得很近的作家,他不仅有多部作品被搬上银幕,而且他自己从很早就开始从事影视创作,并且熟悉小说与影视之间的区别。比如1986年,在创作《长日将尽》期间,他就正在写一部电影,并在那之前已经完成了两部电视剧的写作。
“所以我总是同时做至少两件事情,一边编剧一边写小说。拍电影完全不同于小说创作。你按照设定好的剧本拍摄,演员们在一定的时间内表演完,不然就要为超时付一大笔钱。你没有机会一遍遍地重拍场景直到满意为止。这和音乐会表演之类的差不多,你必须当时当场做好,拍电影介于表演艺术和更需要深思熟虑的写作创作之间。写作时,你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重写,除了浪费纸张以外没有什么成本,而且你可以花很长的时间创作。”石黑一雄说。
《远山淡影》的这次改编,是《克拉拉与太阳》之后,石黑一雄与公众之间难得的一次对话,而且还是回到其创作的起点。石黑一雄本人或许不会赋予其什么特别的意义,关于小说和电影,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他已经对它们太过熟悉。
在2000年的一次访谈中,石黑一雄谈到了写作路径的问题,其中也提到了电影。当时,有评论认为,石黑一雄转变了早期的现实主义叙事,所以人们想知道他会继续探求潜意识和荒诞,还是回到之前所塑造的那种叙事者。
对此,石黑一雄回答:“我觉得我自己没有那么教条。我不相信写作有正确路径一说。我也不像有些人那样,认为现实主义或者自然主义有些过时,或是认为小说中这么做毫无意义,理由是电影会比小说做得更好。我觉得我就是在拓展自己如鱼得水的领域。我觉得,我仍然可以写纯粹的叙事,就像《长日将尽》那样,如果我想这么做的话。事实上,我的第一部小说《远山淡影》就更接近另一种故事。许多人已经忘了这部小说有点怪异的偏向,但是我觉得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我写作的那一面一直没变。”
记者:江丹 编辑:徐征 校对:李莉